与此同时,在同一个巨大圆形房间的另一个角落,空间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,路西斯的身影被无形的力量“吐”了出来。他踉跄一步才站稳,脸上习惯性挂着的、仿佛焊死在皮肉上的职业性微笑瞬间僵硬了一瞬,随即又迅速恢复如常,如同戴上一副完美的面具。他警惕地环顾四周,纯白无瑕的墙壁、十二扇风格迥异的巨门、以及……空无一人?不,等等。
他的目光骤然定格。
就在他前方不远处,并非如苏念白遭遇的赵无极那般随意坐在地上,而是端坐着一位老者。
那老者身形枯瘦,裹在一件看不出年代、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袍里,白发稀疏,随意挽了个髻。他脸上沟壑纵横,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,唯有一双眼睛,深邃得如同蕴藏了亿万星辰,此刻正平静无波地注视着路西斯。那目光没有赵无极的冰冷压迫,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明澈,让路西斯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得一清二楚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两人就这样隔着几米的距离对视着,路西斯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,却像一层完美的釉彩,掩盖着其下翻涌的警惕和评估。老者也沉默着,只是那目光,如同无形的探针,在路西斯精心维持的表象上轻轻叩击。
沉默持续得令人窒息。最终,是老者先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。他的声音沙哑而苍老,如同枯叶摩擦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路西斯的心坎上:
“苦命的娃啊……” 老者的叹息悠长,带着悲悯,又似乎带着一丝了然,“这样不累吗?”
路西斯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,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,仿佛没听懂这直指核心的询问。
老者浑浊却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层笑容的伪装,直抵灵魂深处:“面具戴久了,便成脸了。” 这句话如同一把冰冷的钥匙,猝不及防地插进了路西斯内心最深处、连他自己都试图忽略的锁孔里。
路西斯下意识地抬起了头,目光没有聚焦在老者身上,而是投向圆形房间那高不可及的穹顶。那里并非苏念白经历的绝对黑暗,而是模拟着一片深邃璀璨的星空,点点星辉洒下微弱的光芒,映照着他脸上那副完美的假面。他沉默了片刻,像是在那片虚假的星空中寻找答案。几秒钟后,他才缓缓低下头,视线重新落回老者身上,脸上的笑容依旧,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。
“累?” 路西斯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坦诚,“累是肯定累的。” 他顿了顿,似乎在咀嚼着这份疲惫的真实滋味,“这世上,哪有不累的活法?”
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抬起,轻轻触碰着自己的脸颊,指尖划过那仿佛天生就该上扬的嘴角。这个动作细微,却流露出一种深藏的自我审视。他看着老者,笑容依旧,但语气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:
“至于这笑脸面具……目前还需要它。” 他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带着守护者的重量,“‘拾暖之家’不能散。” 提到那个名字时,他眼中掠过一丝极其真实的暖意和忧虑。“可少了这个面具,”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,“这家……会散的。” 这是说服自己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。那是他存在的意义,是他疲惫不堪也要扛起的责任。
老者伊文静静地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评判的表情,仿佛路西斯所经历的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。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里,甚至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。
“很好。” 伊文只说了两个字。随即,他那只枯瘦如柴、布满老年斑的手,看似随意地朝着路西斯的方向轻轻一挥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,没有炫目的能量爆发。一道凝练到极致、仿佛由纯粹阳光淬炼而成的金色流光,如同拥有生命般,自伊文的指尖流淌而出。它无视了空间的阻隔,瞬间跨越两人之间的距离,在路西斯根本来不及反应、甚至来不及升起抗拒念头的刹那,便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他的胸膛!
路西斯身体猛地一震!没有预想中的剧痛或不适,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在心脏处炸开,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,带着磅礴的生机和一种古老而浩瀚的气息,迅速流遍四肢百骸。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愉悦的呻吟,长期积累的疲惫似乎被冲刷掉了一层,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。但这股力量并非温和无害,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烙印感,深深扎根于他的本源。
伊文看着路西斯眼中闪过的震惊和体内力量被触动的微光,平静地开口,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,仿佛在宣告既定的命运:
“你欠我个人情。” 这句话说得理所当然,仿佛那金光不是恩赐,而是强加的债务。“吾名伊文,” 他报出自己的名字,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甸甸的历史感,“以后,你就是我的弟子了。” 他微微眯起那双深邃的眼睛,盯着路西斯,“懂?”
路西斯感受着体内那股陌生的、强大的、仿佛已经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力量,再看向眼前这位神秘莫测、行事霸道的老者。那副职业性的笑脸面具第一次在他脸上显得有些僵硬和力不从心。他扯了扯嘴角,试图维持轻松的语气,却难掩其中的复杂情绪:
“我有拒绝的余地吗?” 声音里带着一丝明知故问的无奈和试探。
伊文的嘴角,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,形成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,干枯的皮肤堆起更深的褶皱。他轻轻摇了摇头,语气平淡却斩钉截铁:
“并没有。”
路西斯沉默了。他看着伊文那双仿佛能看透过去未来的眼睛,又感受着体内那道无法驱离、甚至隐隐在呼唤他的金光烙印。他眼中的挣扎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,便被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取代。他长长地、无声地叹了口气,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,又像是扛起了更沉重的东西。
他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废话。在伊文平静的注视下,路西斯收敛了脸上所有的笑容,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庄重。他后退一步,整了整自己或许并不凌乱但此刻意义重大的衣襟,随后双膝一弯,对着端坐的枯瘦老者,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。
膝盖撞击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路西斯没有敷衍,他俯下身,额头虔诚地触及地面,行了一个标准而郑重的拜师礼。动作一丝不苟,带着对力量与未知的敬畏,也带着对这份无法抗拒的命运的臣服。
“师父在上,弟子路西斯,拜见师父。”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,回荡在空旷的圆形房间里。
伊文看着跪伏在地的路西斯,布满沟壑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意义上的满意笑容,那笑容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枯槁,反而有种返璞归真的神采。他微微颔首:
“嗯,好。”
说完,他没有再多做停留,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叮嘱。伊文缓缓站起身,枯瘦的身影在星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佝偻,却又蕴含着难以想象的伟力。他转身,步履沉稳地走向其中一扇雕刻着无数玄奥符文、散发着亘古沧桑气息的青铜巨门。门无声地开启,门后是旋转的星河与无尽的混沌。伊文的身影没入其中,青铜巨门在他身后悄然关闭,严丝合缝,仿佛从未开启过。
路西斯依旧跪在原地,直到青铜门彻底关闭的余音消失。他才缓缓直起身,重新站了起来。他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,目光沉静地望向伊文消失的门扉方向。
他脸上的笑容,如同条件反射般,再次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。那笑容依旧温暖、亲和。
就在这时,如同舞台灯光骤灭,圆形房间内那模拟着星空的微弱光芒毫无征兆地瞬间熄灭!熟悉的、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再次降临!这一次的黑暗,似乎比苏念白经历的更加粘稠、更加沉重,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,挤压着路西斯的胸腔。
几乎在黑暗降临的同时,那个宏大、空洞、仿佛来自规则本源的审判之声,再次轰然响起,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沉重的鼓槌,敲打在灵魂最敏感的弦上:
“愤怒……是人心中隐藏最深的力量之一……”
声音在黑暗中回荡,带着一种冰冷的剖析感。路西斯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,那副温暖的笑容面具在黑暗中似乎也失去了表演的意义,只剩下一个僵硬的轮廓。
“缔造战功的是愤怒……” 声音列举着愤怒的功绩,如同陈列冰冷的勋章。
“闯下祸乱的也是愤怒……” 紧接着便是愤怒的罪孽,如同展示染血的枷锁。
这声音仿佛一把钥匙,精准地插进了路西斯内心深处某个被层层伪装、被他刻意遗忘甚至否定的角落。那些为了保护“拾暖之家”而不得不强压下的憋屈,那些目睹不公却无法伸张的郁结,那些为了维持笑容而无数次吞咽下去的苦涩……所有被压抑的负面情绪,如同沉睡的火山,在这声音的撩拨下,开始不安地躁动!
就在这情绪的临界点,路西斯猛地抬起头,对着那无尽的黑暗,几乎是脱口而出,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爆发力,接上了那审判之声的尾音:
“而吾即是愤怒!”
这五个字,如同挣脱枷锁的咆哮!不再是那温润如玉的守护者之声,而是带着一种原始的、灼热的、仿佛来自灵魂熔岩深处的嘶吼!话音落下的瞬间,仿佛触动了某种规则!
一点猩红如血、燃烧着不祥火焰的光芒,骤然在路西斯面前咫尺的黑暗中亮起!那光芒迅速凝聚、膨胀,化作一个拳头大小、不断扭曲跳动、散发着恐怖高温和毁灭气息的赤红光团!它像一颗被强行剥离出来的、跳动的恶魔心脏,充满了暴戾、憎恨与破坏一切的原始欲望!
路西斯看着这团焚心蚀骨的愤怒之火,脸上那副面具般的笑容彻底消失无踪。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,有挣扎,有抗拒,有对这股毁灭性力量的恐惧,但更深层的,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、终于找到宣泄口的、近乎自毁般的渴望!伊文的金光在体内流转,带来一丝清明的警示,但此刻,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压倒了理智!
他没有丝毫犹豫,甚至带着一种决绝的疯狂!路西斯猛地张开嘴,如同渴饮毒酒的殉道者,对着那团猩红烈焰,狠狠一口咬了下去!
“嗤——!”
没有实体的光团,却发出了如同烙铁入水般的刺耳声响!那团狂暴的愤怒之力,如同找到了最契合的容器,瞬间化作一道滚烫的岩浆洪流,顺着路西斯的咽喉,狂暴地冲入他的体内!
“呃啊——!!!”
路西斯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!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投入了熔炉!一股难以想象的、足以焚毁理智的狂暴能量在他腹部轰然炸开!那不是温暖的觉醒,而是酷刑般的焚烧!狂暴的怒意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,瞬间刺穿他的经脉,涌入四肢百骸!他的皮肤表面瞬间变得赤红,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,仿佛要撑破皮囊!双眼更是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,瞳孔深处燃烧着两簇疯狂跳动的赤红火焰!
庞大的力量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,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堤坝!守护?责任?拾暖之家?这些曾经支撑他的信念,在这纯粹的、原始的愤怒洪流面前,脆弱得如同纸片!他只想毁灭!毁灭眼前的一切!毁灭这该死的命运!毁灭……所有让他不得不戴上这虚伪笑容的东西!
“砰!” 路西斯再也支撑不住,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,整个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,如同被烈火灼烧的虾米。他双手死死抠住地面,指甲在光滑的表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,留下道道白痕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,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,又在恐怖的高温下蒸腾起白气。
他的意识在疯狂与毁灭的边缘摇摇欲坠!那赤红的火焰几乎要彻底吞噬他的瞳孔!
就在理智即将彻底崩断的最后一刻,路西斯眼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清明,捕捉到了体内那股属于伊文师父的、沉静而浩瀚的金色暖流!那金光如同定海神针,在狂暴的怒焰之海中艰难地维持着一片方寸之地!
“不……不能……失控!” 一个破碎的念头在焚天的怒火中闪现。为了拾暖之家!为了那些需要他守护的人!他不能沦为愤怒的野兽!
“给我……下去!” 路西斯猛地发出一声沙哑到极致的咆哮,凝聚起残存的、微弱的意志带来的最后助力,他做出了一个极其狠戾的决定!
他紧握右拳,没有丝毫犹豫,将全身残余的力量和那股金色的守护意志,全部灌注于拳头之上!然后,对着自己剧烈起伏、仿佛随时会爆裂开的胸膛心脏位置,狠狠一拳砸了下去!
“噗——!”
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挤压声!路西斯身体剧震,一大口滚烫的、带着暗金色泽的鲜血,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熔岩,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!鲜血溅落在黑暗中的地面上,发出滋滋的声响,甚至蒸腾起丝丝缕缕带着愤怒红芒的烟气。
这一拳,带着自毁般的狠绝,硬生生将体内那狂暴奔腾、即将失控的愤怒洪流打得一滞!那口喷出的鲜血,仿佛带走了部分最狂暴、最失控的能量核心!
剧痛如同冰水浇头,瞬间淹没了焚身的灼热!路西斯眼中的赤红火焰如同被狂风席卷,骤然熄灭了大半,疯狂的血丝也迅速褪去。那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,虽然并未消失,而是化作一股滚烫而沉重的力量,蛰伏在他的丹田深处,如同被强行锁入牢笼的凶兽,暂时被压制了下去。
剧烈的喘息在黑暗中回荡,路西斯单膝跪地,一只手撑着地面,另一只手还按在剧痛无比的胸口。汗水混杂着嘴角残留的血迹,顺着下巴滴落。他低着头,身体因为剧痛和脱力而微微颤抖。
片刻之后,那颤抖渐渐平息。
路西斯的肩膀缓缓挺直。他慢慢抬起手,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。然后,他抬起了头。
脸上,那副温暖、亲和、仿佛能融化寒冰的完美笑容,如同变戏法般,再次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。嘴角上扬的弧度精准得如同丈量过,眼神也重新变得温和而坚定。
只是这一次,在那笑容之下,在那温和的眼眸深处,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,以及一丝……强行压抑后的、更加深沉的凝重。胸口残留的闷痛和体内那股蛰伏的、滚烫的愤怒之力,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刚才的凶险与代价。
这时,一道柔和、稳定的光芒在前方亮起,驱散了小片黑暗,形成了一扇朴实的光门。
路西斯看着那扇门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牵动了胸口的伤处,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他轻轻摇了摇头,动作很轻,仿佛在甩掉某种沉重的东西,又像是在否定刚才那个濒临失控的自己。
随后,他不再停留。支撑着身体站起来,尽管脚步还有些虚浮,但脊梁挺得笔直。脸上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笑容,迈开步伐,带着体内新生的狂暴力量与沉重的责任,一步一步,坚定地走向了那扇代表着出口与未知前路的光门。身影融入光芒,消失不见。只留下黑暗中那滩渐渐冷却的、带着暗金与赤红光泽的血。
此刻苏佳琪所处的这片区域,光线呈现出一种奇异的、凝固般的昏黄,如同夕阳最后的余晖被冻结在空气中。无数微小的、尘埃般的金色光点悬浮着,缓慢地沉浮,却并不落下。这片空间异常安静,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。
苏佳琪站定,习惯性地侧耳倾听,试图捕捉任何细微的声响或气流变化来定位。然而,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,一片死寂。她的世界是永恒的、浓稠的灰暗,没有形状,没有色彩,只有温度和声音的模糊轮廓。她微微蹙眉,一丝不安悄然爬上心头。其他人呢?白哥呢?
她并不知道,就在这片昏黄光晕的中心,距离她仅仅几步之遥的地方,并非空无一人。
一张样式古朴、仿佛由某种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摇椅,无声无息地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。摇椅上,悠闲地坐着一个身影。
那身影穿着一身素净得近乎单调的月白色长袍,身形略显清瘦。最引人注目的,是他脸上覆盖着一张没有任何纹饰、光滑如瓷的纯白面具。面具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巴和一抹颜色浅淡的薄唇。他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,另一只手轻轻把玩着一颗散发着微弱翠绿光芒、仅有指甲盖大小的奇异种子。种子内部仿佛有星河在缓缓流动,生机勃勃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吞噬感。
他正饶有兴致地、无声地注视着眼前摸索着墙壁、显得有些茫然的少女。面具后的目光深邃,带着一种审视,又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复杂的、难以解读的情绪,仿佛透过她,看到了某个与他有深刻关联的人。
若是此刻苏念白在此,目睹这张标志性的纯白面具,定会心神剧震,难以置信!因为这人正是云阶。
云阡并没有立刻出声,只是静静地看着,仿佛在欣赏一幅独特的画卷,又像是在耐心等待一个早已预见的时刻。
苏佳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感知世界里。她感受着墙壁冰冷的触感,感受着空气中那些奇异悬浮微粒带来的微弱压迫感,感受着这片空间的空旷与孤寂。她微微仰起头,仿佛想“看”穿这片凝固的黄昏,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迷茫。她不知道有人在注视,更不知道这个注视者,其身份对于她所关心的“白哥”而言,意味着什么。
终于,云阡似乎看够了。他指尖捻动种子的动作停下,那抹浅淡的嘴唇微微开启,声音如同玉石轻击,清冽悦耳,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空灵感,直接穿透了这片凝固的空间,清晰地送入苏佳琪耳中:
“你很幸运。”
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苏佳琪身体猛地一颤,如同受惊的小鹿。她迅速循声转向云阡的方向,虽然眼前依旧是混沌的灰暗,但她能感觉到声音的源头就在前方不远处。她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角,声音带着一丝警惕和困惑:
“幸运?我吗?” 她重复着这个词,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自嘲。
仿佛被这个词触动,苏佳琪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。那笑容明媚,如同初春融雪下探头的嫩芽,却硬生生被冰封在寒冬里,透着一股化不开的悲伤底色。
“当我遇到奶奶,遇到了白哥,” 她的声音轻柔下来,带着深深的眷恋,仿佛在触摸最珍贵的回忆,“那时候,我真的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孩,阳光是暖的,花儿是香的,世界是五彩斑斓的……”
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被强行撕裂美好后的空洞。那只未被衣物覆盖的手,缓缓抬起,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,小心翼翼地抚上自己的双眼,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琉璃。
“可在那之后……”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,深吸一口气,仿佛要压下翻涌的情绪,“诅咒?受伤?……我记不清了,那些记忆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、撕不开的灰布。”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,按着眼皮,“我只记得……铺天盖地的兽吼,震得大地都在发抖……混乱……还有……黑暗。彻底的、再也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。我的眼睛……从那以后,就再也看不到任何色彩了。” 最后几个字,轻得如同叹息,却重若千钧地砸在这片凝固的空间里。
当苏佳琪提到“白哥”时,云阡把玩种子的指尖似乎极其细微地停顿了刹那。面具后的目光落在少女抚着眼睛的手上,那动作里蕴含的无助和痛苦如此真切。他沉默着,仿佛在咀嚼这份沉重的悲伤与她话语中透露的关联。然后,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,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——是怜悯?是无奈?还是对命运无常的淡漠?
他并不在意苏佳琪是否能“看”到这个动作。他缓缓抬起那只把玩着翠绿种子的手,伸向前方,在苏佳琪面前的虚空中,极其缓慢地晃了晃。那枚种子随着他的动作,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生机绿光,在昏黄的空间里如同一颗微缩的翡翠星辰。
做完这个动作,云阡才再次开口,声音依旧清冽,但语调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、充满诱惑力的韵律,如同深渊中传来的低语:
“咱们做个交易吧?!”
苏佳琪的心脏猛地一跳。交易?在这种地方?和这个神秘的声音?
云阡的话语如同精准投放的鱼饵,直接命中了苏佳琪灵魂深处最深的渴望:
“你帮我养一颗种子,” 他晃了晃指尖那枚翠绿欲滴的奇异种子,“我帮你恢复视力。”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,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感。
恢复视力!
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苏佳琪的脑海中炸响!瞬间驱散了所有的迷雾和不安,在她永恒的灰暗世界里投下了一道刺目的、名为“希望”的强光!只用养一颗种子?这代价听起来简直……微不足道!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!
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让苏佳琪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:“就……就这么简单?” 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,或者陷入了某种幻觉。
云阡看着面前少女那瞬间被希望点亮的、虽然空洞却熠熠生辉的眼眸,听着她单纯而急切的询问,面具下的神色似乎变得更加复杂。他沉默了一瞬,声音沉了下来,带着一种郑重的、甚至是不易察觉的警示意味:
“就这么简单。” 他肯定了交易的表面条件,但紧接着话锋一转,语气变得凝重,“但我还是要提醒你,这不是普通的种子。”
他摊开手掌,让那枚翠绿种子悬浮在掌心之上,其内部的星河流动仿佛加速了,散发出更加强烈的生机与……吞噬感。
“这是一颗‘创律树’的种子。” 云阡的声音低沉而清晰,如同在宣读某种古老的禁忌,“让它寄宿在你的体内,你的生命活性——你的生命力、你的精力、你身体自然恢复和成长的能量——就会被它当作养分,源源不断地汲取、吸收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让这残酷的信息在苏佳琪心中沉淀。少女脸上的惊喜瞬间凝固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苍白和惊愕。
“但同样的,作为交换,” 云阡继续道,声音恢复了那种奇异的诱惑力,“不仅你的视力会得到恢复,重见这世界的光彩,” 他刻意加重了“光彩”二字,直击苏佳琪的渴望核心,“而且你的身体恢复能力也会被种子反馈的力量大幅加强,伤口愈合会远超常人。” 他微微前倾身体,仿佛在抛出一个更大的诱惑,“甚至,对于常人来说艰难无比的晋升瓶颈,在你面前……将如同儿戏。”
“升级的养分……被吸收?” 苏佳琪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和恐惧,她抓住了最关键的问题,“那……我会死吗?” 这是她最深的恐惧,比失明更甚。
云阡面具后的目光凝视着少女苍白的脸,那目光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、难以言喻的悲伤,如同看透了她既定的未来。他的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:
“一旦你身体供给的养分,跟不上它生长所需的养分……平衡打破的那一刻,” 他的声音如同寒冰,“你就会死。如同被吸干的枯木。而且升级的速度并不能受你控制,这颗种子就像一个抽水泵一样,会主动为你汲取灵气。” 他给出了一个残酷的时间表,“按照以往寄宿者的经验,最多……支撑到五阶。”
“最多五阶……” 苏佳琪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,如同咀嚼着苦涩的毒药。五阶……那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她可能只有短暂的重见光明?意味着她或许刚刚触摸到力量的门槛,就要走向终结?希望与绝望交织成冰冷的荆棘,缠绕着她的心脏,让她几乎窒息。
她深深地低下了头,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。整个昏黄的空间仿佛都陷入了沉默,只有那悬浮的金色光尘在无声沉浮。她在衡量,用自己可能短暂的生命,去换取重新拥抱色彩世界的权利,是否值得?奶奶慈祥的笑容,白哥温暖可靠的身影,记忆中模糊却无比珍贵的色彩碎片……与那冰冷的“五阶”极限,在脑海中激烈地碰撞。
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许久。终于,苏佳琪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。
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脆弱和迷茫,也没有了乍闻希望时的狂喜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,一种向死而生的勇气。那双空洞的眸子,此刻仿佛燃烧着看不见的火焰,直直地“望”向云阡声音的方向。
她的声音不大,却异常清晰、坚定,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豫的决然,在这片凝固的黄昏中回荡:
“来吧!”
“就让我期待的一切——”
“重现光芒吧!”